解决问题的人|一个不说假话的中国家具品牌如何生存?

广州人说“涌”,指河汊、小型水道,发音同“冲”。近广州和东莞交界处,一条有名字的小型水道叫裕丰涌,由北向南流经亚运城——这个2010年广州亚运会留下的时代遗迹,现已成为居民生活区,裕丰涌由此东流汇入可行船的浮莲岗水道,再汇入狮子洋,至此已是珠江入海的末段,隔江相望就是东莞——中国乃至全球家具产业的核心重镇、亚太地区规模最大的国际性家具外销生产基地。向水流上游回溯,进入亚运城之前,裕丰涌流经班兰家具厂的厂房。据韩轶回忆,12年前这里荒废已久,上一家家具厂倒闭了,留下两间厂房和一栋3层水泥楼,刷了大白等待出租。

韩轶是班兰的品牌创始人、所有者,以及大部分产品的设计师。12年前,他满怀信心租下这个近2万平方米的厂区,要做真正原创的家具、高端的市场和“一句假话都不能讲”的品牌。

2025年,仍然是那两间厂房和三层办公楼。从南门进厂,一间厂房斜对的恒温房里储存着北美进口的木材,木材已经在美国切割成板材并完成了烘干。从这里运到厂房里的开料区路程不超过10米。

你是一位工人,早晨8:00,随着宣告上班的音乐走进厂房,曲目可能是朴树的《平凡之路》或者beyond 的《真的爱你》。戴上口罩和耳塞,你在工位机上扫描工序卡,今天的工作内容按顺序显示在屏幕上;你再次扫描工序卡,开始当天第一项工作:“开料”是把木材切割成家具部件所需的最初形态;传统机制或者数控机床的选择由家具的结构和形制决定,这道工序后,家具部件初步成型;“开口”是为了加深木材的天然纹理;打磨有多种操作方式和作用,分布在几道工序之间;涂装是最考验技术的岗位,全手工作业,喷枪的力度、距离包括油漆挥发的快慢都需要精准把控;家具组装前已在不同工序中接受了两到三次的过程检验,组装后还有一道全面的品质终检。

(班兰工厂位于广州与东莞交界处,是一座占地近2万平方米的自有厂区,品牌自主开发的小黄车,装载着刚完成的工序材料,由工人推进至指定区域,等待进入下一道工序。)

窗外草木茂盛,裕丰涌的水道两岸种有香蕉树,泛绿的水光掩盖在植被之间,不见流动。你完成了第一项工作,扫描工序卡,制造执行系统记录本项工作完毕,并自动流转派工。整间工厂的运转细分到每项工序、每位工人、每个时间段。你把完工的材料放进物流车,一台物流车对应一个订单所需的材料,特殊设计的车架适应不同部件的摆放,计划单已经详尽注明所需工序和每项日期。它等待被推进下一道工序里。

厂区天上常有无人机飞过,发出轻微嗡鸣,它们在测试工厂的噪音和环保指标。这里离居民生活区太近了,涌流过厂房,穿一条马路就进了亚运城住宅小区的领地。厂房内没什么粉尘,噪音控制在稍抬高音量就能交流的程度,气味有,但不刺鼻。这归功于厂房里的两根管道,一根集尘一根输水,吸尘设备和气体净化水帘塔常年运转。

(上图:厂区有两根管道:一根集尘,吸走木屑粉尘;一根输水,配合水帘塔净化空气,保障厂区清洁和环保。 

下图:班兰的工人们手握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一系列工具。)

工作日下午5点半,家具厂里音乐响起,预示一天的工作结束。工人结束作业,摘掉了口罩和耳塞离开厂房,从工厂的北门涌进街道。生产管理是和其他人有两个小时时差的部门,工人离开后,他们汇总数据,排布未来一天的全部工序。

谭丽规划了生产动线和生产模式,她是班兰的二号人物。厂子的钱和时间没花在装修盖楼和修建园区上,一切在旧有基础上设计,她借鉴丰田式生产管理(TPS),构建了班兰特色的生产体系(BPS)。她要求材料搬运路径减到最短,提高效率;不做库存,拉动供应链上游协同推行柔性制造。

(班兰工厂由机器参与的生产动线,其中小黄车作为班兰生产单件流的重要承载工具。)

30公里外,广州海珠区的班兰展厅里,近900平方米划分为6个客厅、4个餐厅、3个卧室、两个书房和一个茶空间。家具多以中式词汇命名:两张鲁班几错落放置,纤细的木框支撑起大尺寸玻璃几面,上下两层8个边角都是鲁班锁的形制,销售会抽出皮垫站在上边展示承重;木兰椅的粗线条木框上,是可“轻微颠靠,久坐舒适”的软体椅垫;云杉沙发靠背宽厚,和纤薄的扶手构成视觉冲突,卖点是“搂着你,呵护你”的坐感;一张约翰波森系列的屏风造型极简,富有雕塑感,材质是羊皮纸,售价十万零五千五百元。

(约翰波森系列家具)

这些家具好卖吗?韩轶说,这个定位里,班兰是中国市场最好卖的,且还空间巨大。"人家说,韩总你们在赛道第几?第一。为什么?因为我感觉我们赛道就我们一个,我作为企业家并不职业,我不太关注外界。"韩轶很幽默,他圆脸,寸头短到紧贴头皮,一笑有点像岳敏君画里“笑脸人”的加胖版。

这个定位指什么?中国制造、原创的、能跟意大利高端家具品牌“对打”——不仅是价格,此条指材质和做工上都能对打。韩轶一直想找一个快捷的销售用语,让消费者明白自己在二者之间做的是什么选择。他一直没能找到,直到一个客户从班兰和一个意大利著名家具品牌两家店中间走过,说了一句话:这就是一杯茶和一杯咖啡的区别。

韩轶创立班兰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

谭丽说,“他是那一年在米兰受了刺激。”她把事情高度提炼为韩轶在家具展上被意大利品牌堵在门外,自尊心受到沉重打击,要做品牌的种子就从那时种下。

媒体报道写的详尽一些:那是2007年,三十出头的韩轶第一次参观米兰国际家具展,在著名的意大利家居品牌展区前排了很久的队,工作人员却不允许他进展区。他从展位的侧窗扒着看,发现原来国内相当一部分家具产品是从人家那里复制的。

韩轶对事件的真实性予以肯定,但这件事儿对韩轶决心做家具品牌的影响占比只有1%。

(约翰波森系列家具)

从展会回来的第二年,韩轶把代理的家具品牌店铺逐步关闭,很多人想不明白。他说,作为一个有设计教育背景的人、一个创作者,他不愿意参与到涉及抄袭的生意里去。韩轶西安美院毕业,学环境艺术专业,直到今天,产品设计、店面设计,仍然是自己做,创作者的身份在他心里一直没丢。

他已经赚到了钱。受教育背景决定“创造”是他的表达内核和快乐根本。韩轶说,收益大于需求,你永远是个特别富足的人。现在,富足的人决定创造一个品牌,让自己表达并且快乐。

(韩轶,设计师,班兰的品牌创始人)

一个原创、高端的家具品牌,解决了当时中国家具市场里稀缺的东西。除此之外,他心里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诉求,是“得创造一个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一句假话都不用讲的品牌”。他做经销商的年代,信息差是主要的盈利模式,不说假话就会在竞争中落败,韩轶也不得不随波逐流——但这一次,轮到他来制定规则了。他要做的家具得是真材实料、表里如一的,把它拆开了里面任何东西都可以拿出来示人的。

这些构想将在日后为韩轶带来想不到的东西,解决他年轻时代对自己“非常失望的”、“没法弥补的”、“天生的欠缺”的遗憾。

当时的韩轶还预料不到这些。办厂之前,他花3年时间代理了4个意大利家具品牌,和品牌的人交谈,去他们的车间里看。这个代理公司解散的时候,他的同事都想不明白。对韩轶来说,这间公司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那不是赚钱——虽然确实赚了钱,但他的目的是学习。现在他要去做别的事了,这里结束。

(班兰强调抽象、简洁、节制、诗意,呈现“平凡中的非凡”,首眼似乎普通,但细节中饱含深意。配色上倾向低饱和、质感色调;线条柔和却不失力量感,注重材质之间的对话。)

班兰家具厂2013年年底创办,2015年,品牌在上海虹桥家具展正式亮相。谭丽是家具展前夕入职的,她刚加入时,这个企业没有行政部门、没有财务部门,“这对她来讲几乎是不可理喻的”,韩轶说。家具展之后,韩轶问她,小谭,没这些影响不影响班兰一亮相就成为中国最好的品牌之一?她说,不影响。

谭丽是韩轶从IT行业里挖过来的。展会前夕,家具研发基本完成,该考虑企业运行了,要上ERP(现代化的企业管理系统),谭丽是卖系统那家公司的高级顾问,来讲方案。韩轶觉得这人思路清晰,给她出了点题答得又非常好,就留了微信把她请进来工作。

“比引入系统更重要是要引入人”,事实证明韩轶找对了人,往后十年,谭丽成为了班兰的另一个核心人物。韩轶说这个品牌里自己只做三样工作:售后、设计、销售,剩下都归谭丽管。从IT行业投身制造业,她管好了一个厂,解决的是一家企业最务实的部分。

谭丽干得很起劲,IT行业工作时间灵活,完成业绩就去休假旅行,在班兰她鲜有那样长期的旅行,大把的时间花在厂里,年轻时跟她去过珠峰大本营的宠物猫去世了,她把它埋在办公室窗下的绿化带里。时间回到那场展会,那是谭丽在班兰的起点,也是班兰在中国家具领域占据高地的开始。那个年代展会非常重要,全国一年三四个展,几乎是家具品牌唯一的发布渠道。那也是班兰成立12年来唯一一次参加行业展会,报名开店的经销商有69位。那时谭丽还不懂家具,但她看到了每个人的反应。

办厂到亮相中间那一年半,是促成这个结果的关键。那么长的时间里厂子一件货没出,以至于房东怀疑韩轶的实际目的,上门查看。那么长时间里,韩轶和招来的二三十个打样师傅就干了一件事:评估样品,砸掉重来。

产品设计是他自己做的,代理意大利品牌的中后期他的设计就开始了。家具设计是一个专门的设计门类,专业要求极高,设计师必须得精通材料和工艺。那一年半是他熟悉制造最重要的阶段,通过观察,以及和打样师傅们一起工作。广州很热,他爱出汗,在车间里待着一天换七八件T恤,和师傅们“创造一些突破传统的东西,范围是指技术层面”。

韩轶也体会到了大部分设计师难以涉足制造腹地的原因。最初每周一晚上他都组织师傅们在食堂看“超级工厂”(法拉利、保时捷等工厂的纪实记录片),一个师傅问:我们晚上看片子有加班费吗?

至于第一批家具有多少件、都是什么,韩轶早记不清了,只能根据展会布置倒推出数量:班兰是典型的套房家具,客厅、餐厅、卧室、书房这4个空间是品牌的基础构成。他盘算得相当清楚,班兰亮相就得是成熟的商业品牌,当年的展场超过五百平米,包括三个客厅、三个卧室、三个餐厅和两个书房。

(在班兰的工厂里,工人细致打磨木材,砂纸抚平纹理;缝纫师专注缝制皮革,针线精密紧密。)

后来接受媒体采访,要求他必须说出自己设计的第一款家具,便给定义成鲁班几了。它也“创造了传统上没有的东西”——韩轶的设计思路是用当代艺术的拼贴方式,把古典的鲁班锁形制直接拼贴在现代的茶几上。韩轶设计表达里鲁班锁不能仅是外观表达,必须是真锁;茶几得有木的语言,要飘逸。

技术落地的过程在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当中迭代。打样的第一个版本用了木条,考虑到承重实物很粗笨;后来改为在铝条上贴木皮,铝条截面是2.0×2.0cm,茶几边长可达到119cm,承重60公斤,飘逸的玻璃材质具备了几乎不可能的承重强度。充分呈现韩轶的设计表达。

铝条上贴木皮相当花功夫:生物性材料会随气候变化涨缩,金属不会,为了防止二者脱层要在中间加一层极薄的布;鲁班锁结构精密,组装后不能露缝,锁芯的接触面局部也要贴上木皮;木皮的厚度只有5丝(0.5毫米),需要手工精细作业,接触面太小的地方通用加温工具无法使用,他们为此设计了专用工具。

(那些真正精细、决定质感的部分,是机器是替代不了的,唯有手工能完成。)

到了这一步,却还是失败了。装配产生的公差会累积传导,两层茶几上有8个鲁班锁,而铝条很硬没有调整幅度——这是一款无法装配的茶几。它在库房扔了半年,韩轶特别遗憾。直到一个打样组的小伙子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怯生生地建议,把4根不承重的铝棒换成实木——实木的韧性解决了公差累积,鲁班几诞生。

韩轶说那四根木条是茶几的工艺灵魂。

造物者创造一件世间原来没有的东西时,那种价值感让他充满责任:你知道这件东西有相当概率比你在这世上存在得久,能在不同的人手里流转;你不是卖货,而是给这世间增加了一个物件。韩轶之前给产品写文案用过一个词叫“物我两望”,你看它的同时它也看你。

我们应该知道,一间工厂的追求由所有人合力实现。每一天,每个岗位上的人都在解决具体的、微小的问题。他们是:

毛毛     涂装主管,2013年加入班兰。离开上一家规模2000人的板式家具厂时30来岁,他想,“我们也想做一个像样的家具出来,让人家觉得我们还是可以的”。

他的工作中,“R角”是一个例子。毛毛来的时候工厂还在打样,样品打了又砸都达不到标准。他们不知道韩轶说的高端家具是要高到哪里去。不同的家具,面与面转折的“R角”都是不同的,有些产品在韩轶的要求里“R角”不能大于0.3毫米,这在涂装工序,是非常难以操作的,业内鲜有这样看似“没必要”的要求。

(在班兰的工厂里,基材切割是家具制作流程中决定精度与品质的关键环节。工人们会根据设计图纸和开料清单,将大规格的实木或多层基材进行初步裁切。)

张艺      工艺技术经理,2014年6月加入班兰。自我评价是“不甘平庸的一个人”,那时他20多岁,韩轶说要做最好的家具,他想,我自己以前做的不是最好的吗?

张艺的工作是把设计图纸落地成样品。香木茶几的左右两个箱体翻盖的,盖子放下需要缓降。出于美观考虑阻力器需要隐藏,只能安装在箱体和柜脚衔接的地方。柜脚和箱体用两颗螺丝衔接,剩下的面板长度不够再容纳阻力器了。在其他工厂阻力器要么不装,要么避开这个安装位,这是一个没存在过的技术难点。他想到了门栓的结构,在18毫米厚的面板内放入一个u型的金属片,金属片上打孔用来打螺丝,阻力器则像插销一样插进金属片里,隐藏在柜脚内。这件事解决的问题特别小,但过程复杂,他记忆很深。

(倒圆,是指将工件的锐利边角打磨成一定弧度,常见于桌面边缘、椅背、柜体等接触频繁的部位。在班兰,这一工序多以手工完成。工匠会根据设计要求选择合适的倒圆半径,用专用工具一点点修整,确保每一条边既圆润饱满,又不失利落感。)

唐华      制造中心经理,2015年4月3号加入班兰。人往高处走,他喜欢搞新工艺,想实现自我价值。他听说这里成立一年多产品还没上线,出于好奇过来看了一下。传统家具行业为了利润,用普通海绵做填充,这里打样都用成本高出很多的PU发泡棉。这意味着更好的回弹力和可控的软硬度,抗老化,以及天壤之别的成本。打样家具是不销售的,班兰为了测试坐感,要求打样和产品保持一致。

云杉沙发开模是他非常骄傲的事情。为了提供选配方案,沙发的组件相当多,底部框架就有十几个型号。除了座垫,其余软体部分都采高分子定型棉发泡,都要开模定制。按照行业惯例一个模具对应一个部件,开模费用要大几十万;但模具发泡需要加温,生产中换一个模具要耗费一小时左右。他设计了“堵模”的形式,通过模块化,让一个模具生产多个部件,不仅替公司省了钱,这样的技术突破别人不会尝试,也没那个勇气尝试。

徐兴见      生产管理主管,2015年6月加入班兰。那时班兰还没构建生产管理模式,他在一线做过板材切割,后来配合谭丽共同完成柔性制造的计划体系导入,落实基于C值(班兰特色的产能单位)的精细排产。现在班兰不做库存,以1~2周为周期按单生产。

对一家工厂来讲,生产进度发生异常才是正常情况,他的工作是在异常情况发生时也能保证交付时间和质量。这需要综合考虑客户交期、材料供应和产品的生产周期,要对产品工艺足够了解。每天,这间工厂的所有数据会汇总到他的部门,他们用算力和精细到工序及人员的调配保证完工时间,让成品按时入库。徐兴见就职以来,订单交付零失误,零延期。

(五轴曲面铣是一种可以在X、Y、Z 三个空间轴基础上,同时增加两个旋转轴(A、B轴)自由度的高端加工设备。与传统三轴设备不同,它能让刀头从任意角度贴合实木工件表面,实现极其复杂的曲面雕刻与立体切削。)

姜辉明      信息管理中心经理,2016年加入班兰。上一份工作是程序员,那时他24岁自己还没逛过家具市场,没买过一件家具。他说,“我和班兰属于是先婚后爱”。

他负责程序开发,补充开发了企业资源管理系统的第三方软件;为BPS量身定制数据处理系统。姜辉明最自豪是开发云店铺小程序,作为班兰对外的品牌容器,客户不仅可以通过小程序在线上看到产品信息、产品价格、店铺信息和品牌资讯,客户与客户还可以在小程序的评论区“见面”。

2015年,虹桥家具展上咨询开店的那69位经销商,最终一个店都没开成。

事情卡在了韩轶这里,他把所有人都婉拒了。新品牌在展会亮相,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开店,以69为基数,韩轶判断,其他品牌尽可能先全开了再说。

他说了一句特别不职业的话:69个人接触下来,我们似乎都不太喜欢彼此 。班兰和经销商的合作必须以愉快为前提。大部分人干品牌把品牌为什么生想得特别清楚,他把班兰什么时候死想得特别清楚:他不快乐就不干了。

展会上还有老外要订家具,他不卖。韩轶说:班兰只开专卖店。

(班兰工厂车间中的工具)

班兰要怎么卖他也盘算得特别清楚:必须开专卖店;要实行价格管控。韩轶给班兰经销商定制的规则是:

1、所有经销商的拿货价格一样;

2、经销商之间的跨区域销售必须执行转单政策:如果购买产品的客户地址在其他经销商的区域内,需按转单政策将该订单转给该区域的经销商,由该区域经销商服务此订单。

3、所有经销商必须执行品牌制定的统一价格政策。

做生意他的角色毋庸置疑是商人。商人韩轶说:这样品牌影响力及发展才是健康的,在现阶段的中国市场,价格混乱将成为班兰发展的绊脚石。

(班兰工厂车间中的工具)

截止到2025年6月,班兰在16个城市拥有17家店铺。也有其他曾经开过的店铺又关闭了——因为经营理念冲突,或者违背了当初的约定。他讲了自己和一位经销商的对话:对方说,关了店咱们两边加起来得损失1,000万——这还是往少说了,当年开一家店的成本超过200万,而市场空白一年给班兰减少的收入可达1,000万。韩轶说,损失1,000万也得说话算数,我认为这是对的。经过这番讨论,店还是关了。

“商业上我也认为是对的,我认为诚信、说话算数的价值远大过这1,000万。并且我也知道在未来班兰的商业成长中,这种诚信一定会变成一个种子,起码远大于1,000万的作用——如果没有,至少我很快乐,至少在我的道场里,我一以贯之地践行我的道,这难道不是做这个企业的意义吗?”

说完这段他又补了一句:作为一个成熟的商业工作者,我不会说这种诚实一定能变现,我知道大概率会。“损失了1,000万,但是你瞧不起自己比这个严重。”他当然知道这是有前提的。朋友问过他,哥们,你这淡泊名利是阶段性的还是一直这样?韩轶说,当然是阶段性的了,你吃不饱饭的时候淡泊什么名利?

(班兰工厂车间中的工具)

在这里,“诚实守信”是一个物质和精神层面的都富足的人的意志,并且在他的职业权利中,刚好有能力贯彻自己的意志。

作为自己的韩轶讲了这么一个事:有一次开会大家数过,可供分解的渠道至少有10多个。渠道多元化意味利益最大化,但可能会损失掉 “一个特别不重要的东西”,是他给经销商和客户承诺过的价格。

在商业上这叫战略定力,有战略定力的人很有可能速生速死,商人韩轶不确定这是个褒义词还是贬义词,但至少它非常稀缺。商人之外的韩轶说班兰是他的人生道场,他在其中践行他的很多道,最爱践行的比如说话算数、信守承诺,并坚定认为这是一个品牌长期发展之根系。

至今班兰每家店开业韩轶都去给销售做培训。他第一句是:销售原则的第一条是不说假话;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三,如果你足够有天分,把客人当你的亲戚。一和二之间有细微的区别:沙发明明卖的不好,你不能说卖的好。这难极了。实话实说丧失客户就丧失了,真诚是长线的优势品质,尤其在销售这件事上,诚实弥足珍贵。

这不是一个企业家深入链条末端的亲力亲为,起码不仅是。自己培训销售当然是为了让销售人员贯彻品牌的价值观,对抗利益上的低端吸引。但“你还得自己是销售高手”。

(在创意拍摄现场,班兰家具被麻绳吊起,威亚和金属夹子辅助固定,营造出轻盈漂浮的视觉效果,展现设计的灵动与坚韧。)

一个例子是,前不久合肥的经销商问他,有一位客人说秋葵沙发太硬,我们该怎么回答?客人是一位女性,年龄30左右,身高1米6左右。

韩轶的答案第一句:是因为你太轻了。等客人的反应——愉快是高端类消费的基础,到这里客人可能已经愉快了。然后才是实质性的答案:沙发从坐感上分位承托式和收纳式,收纳式柔软,更适合年轻人;承托式支撑性强,符合年龄大的人的需求。“秋葵”是典型的承托式沙发。班兰沙发的软硬度是取了人们舒适体验的最大公约数,这里的“硬”更可能是主观感受,要用感受解决感受。

他确实擅长这个。这套理论建立在诚实的基础上,诚实也有基础。2020年12月1日,班兰推出“十年质保”:班兰正价产品因结构工艺缺陷,材料质量缺陷导致的产品质量问题,产品自签收之日起10年内,可修复问题免费修复,不可修复问题免费更换。当时品牌成立7年,这条承诺成立的原因在于,用世界顶级品牌作为班兰的品质台阶——韩轶给沙发选羽绒就一个标准:做了30年以上的顶级品牌用的是什么。在自己的品牌用时间验证品质之前,别人已经替班兰做了长期的品质验证。

韩轶声称自己20岁出头时是瞧不起商人的,命运把他推到了自己瞧不起的职业上。他说自己不执着,也没太做过选择,“一路走来全是命运的安排”。

做经销商前,他上一个身份是装饰设计公司的老板,本来是做设计公司的,老结不了尾款,索性装修设计一块干了;再上一个身份是给室内装饰公司画手绘效果图,上大学的时候他就靠这个存了8万块钱的巨款。

再往前倒就追忆到他的青春期了,初中生韩轶路过美术班一下着了迷,从此绘画并展露天赋,决定以后就奔着当艺术家去了。考大学的时候老师建议他念环境艺术,他要去这个专业当系主任,韩轶画画相当好。老师说了一句,“人不能对不了解的事情说不”,韩轶就学了这个,因为好奇。

他在大二那年正式发现自己不适合当艺术家的。美院里有才华的人很多,遗憾的是,他身上缺少自己特别喜欢的、艺术家的东西,他把那个叫“拙”。

他特别不喜欢大二那年自己身上的那种“巧”。大概五六年前,韩轶在这个品牌里忽然感觉到了“这不正是我要那种笨?”他感觉到那种他一直特别羡慕的、有天分的孩子身上的东西,忽然有一天“咔嚓”在自己的体内生发。

这不是指设计层面,他觉得自己在创作上还是太贼了,那种“巧”劲儿去不干净。这是指在做这个品牌的整件事里,他找到了那件年轻时代对自己非常失望的、没法弥补的、天生的欠缺的东西。

做生意,人特别容易机巧,这种拙笨让他有优越感。

(班兰工厂的组装工人)

班兰广州店的负责人马云是在2018年加入的。这位当时考虑转行的空乘从朋友那里认识了韩轶,听了班兰不许讲假话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韩轶到不同经销商的店铺给销售讲课,她跟着听了三场。印象最深的是,韩轶跟经销商说,把你想做广告的预算放在处理每一单售后上,一定要让客户满意。

马云上任,把之前的所有客诉翻了一遍,其中一个,客户认为送到家的大理石餐桌的转盘花纹没有展厅里的好看。大理石的花纹每一块都不一样,这是天然材料的特性,而非质量问题。负责这位客户的销售没有在客户购买餐桌时介绍清楚,仅在收到客诉后做了解释。客户把销售的微信删了,不再找他们了。

马云去了客户家里,确认了这起客诉是客户的个人偏好而非产品质量问题。然后下单重新向班兰总部订购了一张大理石餐桌转盘。客户问,如果你重新下单我还不满意怎么办?她答,您会满意的。

重新下单意味着退回的转盘成为了一个库存,需要下次销售才能把它消化掉。后来客户跟她要名片,她给了一张。客户说,多给几张,我帮你做推荐。说话的时候客户还是面冷,但用举动认可了她。

2024年9月12日那天,中国人韩轶和英国人John Pawson在桌子底下钻了半天。

事发地是上海盛家花园。中午吃完饭,韩轶建议对方回酒店休息,老先生74了,下午还要开产品发布会,韩轶怕他太辛苦。John Pawson,这位以极简风格著称的世界级建筑及空间设计大师,第二次与班兰合作,设计了一系列同名家具产品。当天下午,在一场名为“抽象与诗意”的发布会兼设计师签售会上,这6款家具将正式亮相,面对由近两百位设计师、媒体人和经销商代表组成的观众。

(宝丽来拍摄约翰波森凳)

那天中午吃完饭,John Pawson不想回酒店休息,他告诉韩轶,我想去看看它们。韩轶忽然反应过来,老先生还没见过他设计的那些东西。合作中,John Pawson做外观设计,班兰把家具落地。他们去了发布会现场,中年男人和老先生趴在地上,在桌子下钻来钻去——他不是去看外观的,那是他设计的;也不是去看材料,样本是邮寄到伦敦选的。他要看的是结构怎么实现的。

结构跟美有关。后来在班兰的广州展厅里,也有其他设计师趴在地上看产品:那是一张全石材茶几,石材是脆的,但下边出现金属框架设计就不干净了,韩轶要求制作时在石材上开槽,把不锈钢条嵌进去,最终做成有纹样感的内嵌金属结构。

(韩轶与John Pawson一同探讨约翰波森系列家具的结构实现。©️Banlan班兰)

韩轶记得那天老先生起码跟自己说了10个谢谢。他特开心,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设计能够如此完美的呈现:三米长的桌子,螺丝都巧妙的隐藏在了不被观察处。他瞄一瞄桌面的变形程度,那天上海天气实在争气——由于实木家具的生物材料特性,不同天气会对家具结构的表现产生影响,三米长的桌子“1毫米都不变”。实际上,结构设计决定了这张3米长的桌面即使在相对极端的环境下,桌面变形也能控制在3毫米以内。

那天家具售出83件,约翰波森系列椅签售第1,占比39%;其次是约翰波森系列凳,占比27%。那件广州展厅里售价十万零五千五百元的屏风也在此系列之内。

事后外界常把这场发布会看做班兰里程碑式的节点:结束了班兰只有韩轶一个人做设计师的阶段;与世界级设计师有了合作。虽然这不是这个阶段的起点,但它是一次重要发声。

(John Pawson的设计草图)

事实上,品牌成立之初韩轶就想请世界级大师做设计。但“你得告诉他们你是谁”,要先把品牌的设计基础构建到60分。他自己做设计的原因就是这个。

韩轶的设计标准极其简单,就是“好卖”。在这一点上,韩轶跟很多设计师的观点不同,他相信创作需要共鸣,对家具而言,好卖就是那个共鸣。

他说,“好卖”是一些设计师不太考虑的问题,低端的好卖满足功能、性价比,高端的好卖就是风格。在风格上他纠结过很久,起初抓不住线索,后来他发现做自己喜欢的东西,自然就形成了高度统一的线索:“你不用担心里面缺乏中国味儿,你的教育背景、你的地缘性、你看过的美术馆……所有的一切都会汇集到这个东西里面。”风格要用什么形式感表达,是韩轶自觉到今天仍在不断向内探索的点。

当“中国现代”作为标签打在班兰上的时候,他已经在期待别的东西。就像LV的标签是“自由”,Prada的标签是“Art”,他更希望班兰过渡到这样的真正符合人类基本情感以及更深邃的地方去。快了,他已经感觉快摸着它了——摸着了之后,所有的东西向它汇聚,然后开始另外一种发散。“你知道做品牌多好玩了吧?光卖货有啥劲。”

(班兰的约翰波森凳)

但只谈设计,韩轶对自己做的东西不满意,他深知自己的聪明劲儿在设计上去不干净。引入其他设计师的必要性在于减少自己的封闭性,提高整体设计水平,带来文化碰撞。当然还有市场意义,消费者对这个趋之若鹜,“如果不是John签售,不可能那一场卖了八九十单”,这是消费者的正当的需求。

他品牌初期对设计团队的构想,第一次落实大概发生在2021年,那时韩轶自觉这个基础尚未全部完成,他跟一个设计师聊天,人家给他看了一张茶几,那是John Pawson为自己的建筑项目做的家具。他才知道这位建筑设计师也做家具,并惊为天人。

韩轶给对方写了两次信,第一次被拒了。第二次他写,我很喜欢你设计的家具,虽然我没见过几件,但是你的家具里的雕塑感让我非常着迷。老先生回,好的,我就给你做个有雕塑感的东西。那是他们合作的第一件作品,一款名为John Pawson Bench的条凳。

韩轶知道自己非常擅长请这些大师,在设计上语言互通,在把设计落地上,班兰是最优的土壤。他是这么一个合作对象:具备设计水准、精通制造、拥有这个企业,并能够把自己的意志贯穿到所有部门。

(在班兰,涂装工艺尤为讲究,强调环保无毒、手感细腻以及颜色的自然过渡。工匠会采用多道工序,包括底漆打底、细致打磨、中涂和面漆喷涂,每道工序都严格控制厚度和均匀度,确保表面平滑且持久耐用。)

(打磨是家具制作中关键的工序,旨在让木材表面平滑细腻,为后续涂装提供理想基础。工匠通过砂纸或打磨机,去除木材表面的毛刺、瑕疵和粗糙感,同时调整边角的圆润度。)

但事实上,他第二次邀请John Pawson与班兰合作设计时,很多人都不理解。

谭丽不理解,韩轶把她当时的疑问高度提炼为,东西好在哪儿?没人买,齁贵,对产品的形式感她不理解,作为商业人士她直观看到东西不好卖。韩轶说,班兰这种品牌必须得有一些系列可以放进博物馆,作为品牌的底色。

经销商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美在哪?韩轶让他想想上个世纪最黄金的五六十年代,“把他的东西跟柯布西耶那些东西放一块,你觉得有违和感吗?”对方想了一会,好像没有。

一件好作品能“往前穿越50年,就可以往后穿越50年”。

(约翰波森系列家具)

鲁班几好卖吗?当然不好卖。一个品牌内有引流品、有利润品、有品牌品,这3个象限不可能合而为一。有些商品吸引你走进店里,有些商品走量创造利润,有些商品就是搞腔调的——“我们必须有些(作品)能进入博物馆、代表这个品牌的底色、基因、腔调、追求。”鲁班几显然是品牌品。

这张茶几售价一万三千元,销售语言是“它不仅仅是茶几,是可以悬浮在您客厅中的一个装置”——茶几的功能100块钱就可以解决,花这些钱去买它,是为了它的美。

(通过增加结构墙面和遮挡,家具得以灵活错落组合,形成多层次空间感,不仅丰富了陈设布局,也为拍摄提供了更多角度和灵感,完美诠释班兰的创意美学。)

在未来,韩轶希望组建世界级的设计团队,并一点也不会因为自己在团队中的权重或者是否参与而患得患失,如果他退出设计对品牌的成长更有利,“我不干都行”。

到今天为止,韩轶最愿意说自己是创作者。并在他今日具备的多个身份中,自觉这个词最准:当老板是在创造一个企业、一个家具品牌,创造一种模式,创作一种关系。造物当然有表达快乐,但韩轶的快乐是整个品牌,这件事儿才能跟他的综合能力扭得更紧。

有一个问题叫“你对品牌期待的实现情况怎么样?”这个问题韩轶被问过不止一次。上一次被问的时候,他说,今天的我的感觉和我出发前的目标是高度一致的。别人说,真的高度一致吗?

韩轶说:我知道你啥意思,销售额达到目标了吗?市场份额是不是你满意的?因为我出发的时候目标不是这些,只有快乐。我今天仍然快乐,仍然舒畅,所以这10来年下来,觉得这生意做的是真成功。

Wallpaper还问了他一个问题,叫:你做班兰之前把其他事业都结束了,万一它没成怎么办?

韩轶从来没考虑过。他觉得不可能干不成。“做一件事儿,成功一定是有一些只属于你的门道和法则的。你的哲学(哲学大概率可以叫世界观和方法论的总和),在一次一次的小胜中不断地夯实完善,小胜沉淀下来有了解自己、有认知升维……集合成一个状态的时候,可能是误打误撞,可能是小胜积累出了一些虚妄的自信,又在反思中逐渐完善。慢慢的,我都好多年没考虑过干不成了。”

谭丽也得到过一个问题,性质颇有相似之处。这是闲聊的时候说起的:如果要离开这里,是不是还得把猫挖出来带走?谭丽说,我没想过这件事。

后来她带问问题的人去看了猫。就是普通的办公楼绿化带,一溜灌木下边,有个地方摆了两块砖头。

来源:Wallpaper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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